雪是冷的冻死人的黑雪,
风是北方的烈风,
人是夏平,无家的游客,漂泊的浪子。
雪很大,风很烈,夏平很累。从到膝盖的雪中拔脚,逆着风,他要比平时多费三倍力气,才能维持原来的速度。素白的世界,唯一不一样的颜色可能是夏平黝黑现在则是暗红的脸。他想自己真是羊毛中的不能跳的虱子,艰难地攀爬。
几天没有现身的太阳,此刻又要抽去厚厚雪云后的光,那里,月亮光芒细微,所以天色不可避免要黑了,令人绝望的黑。这样的夜晚不能走人,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走到地府。
但好在前方已经有了光,人间的光。
两个红色的灯笼斜着向夏平吐来红光,身后像是一只俯卧的巨兽,掩埋雪中。但是却是守护人间的瑞兽。窗户缝隙透出温暖的黄光,夏平想象里面排满了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热酒一口口饮尽,小二忙着端盘送菜汗流浃背,两个火炉却烧的很旺。
这是平安客栈,
骑马驱车吉祥随身,闯南走北如意常在。
夏平默念。吉祥如意,人们最恳切,最常挂在嘴边的期望。但是能够吉祥已经很难,如意更是大多人的奢望,因此倒不如平平安安来的真实。
夏平拉开绿色的厚棉布帘。炉火的温暖瞬间融化了夏平身上的冰雪,他抹去睫毛上水珠,才能看清眼前。
烧的通红的木炭已经没有了火焰,白色灰烬像是蛇褪去的死皮,精疲力竭的蛇无力挪开干皮。几张桌子干干净净,没有殷勤的小二,也没有敲打算盘的掌柜。
夏平觉得奇怪,即使没有客人,店家也不该如此懈怠。他放开声音问,“有人吗?”
声音传遍每个角落,又弹回夏平耳朵,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接着是安静,如冰冻的湖面一般安静,而夏平却像是被冻住的鱼。他有不好的预感。
很奇怪,门口的灯应该是刚挂上不久,这盆炭火也还没燃尽,但这里的人呢?
夏平的手握紧了剑柄,并且抽出一寸,这样遇到突发状况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挥出。
凭着直觉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他向一个房间走去,门半开着,一个男人正在房梁吊着,双手紧抓着绳,双脚乱蹬。夏平飞身出剑割断绳索,男人掉下。
夏平解开他脖子上的绳套,男人抓着他的手说“有鬼,有鬼。”
夏平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与其说是有鬼,倒不如说是有人装神弄鬼。
但是夏平问“什么样的鬼?”
男人神色紧张,一脸恐惧向夏平说“很恐怖的鬼,白衣服,白头发,身上有血,脸上也有血。大侠救救我。”
夏平安慰说“别害怕,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鬼。”
男人突然紧迫的说“我的孩子,老婆,还在鬼手里,大侠救救他们。”
夏平“别着急,你最后看见鬼向哪里去了。”
男人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把我吊起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没法呼吸,我就要死了,多亏大侠你来了。”
夏平问“那么你这这里的老板?”
男人说“是的,我们在这里几十年了,一直很太平。但是鬼突然来了。”
夏平“鬼要杀你们,有没有说什么?”
男人迟疑一下握着夏平的手说“她什么都没说,就要杀我们。我的孩子,妻子,她们,她们,大侠你就救救他们。”
夏平想到还有孩子女人,心里嘀咕“就算是鬼,不碰它晦气,也不会平白无故杀人,还要杀他们一家。这其中必有什么隐秘。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从外边传来,打破了二人的平静。
男人“是我的天儿,大侠快去救他。”
夏平不待他说已经冲出去。他刚到大厅,一张条櫈迎面飞来,他挥剑挡开。接着又有十几根竹筷钉来,夏平一个燕子翻滚躲开。再来有一张桌子扑来,夏平挥剑,画一个十字。桌子分为四瓣,同时有个声音阴冷又飘忽如絮的非男非女声音说“不要多管闲事。”
夏平收剑,声音从四面传来,难道真的有鬼!不对,夏平仔细听着声音的方位。说“别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人。一个人非要装鬼,只能装胆小鬼!快放了孩子,女人!胆小鬼。”
男人也走了出来,苟着身子躲在夏平身后说“没错,胆小鬼,我不怕你。”
突然一阵尖锐的笑声由上至下倾泻而来“你真的不怕我吗?那就别怕!”
男人突然瘫倒大喊“大侠救命,救命。”
夏平握剑,全神感受着周围。
门帘突然半开,风卷着雪花冲进来,肆无忌惮的扑向二人,刺骨的寒气,逼得男人浑身哆嗦起来。雪花落到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白色灰烬混合着蒸腾的水雾弥漫在二人周围。
风越来越大,桌上盛筷子的竹筒被吹到,滚落地面,哐当,哗啦。随着飘进来白雪,有个白色身影闪进来。
速度很快,一闪而过。夏平也没看清,但是地面却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或许是血。
夏平仔细看看那红色痕迹,却发现是几个字“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这就是鬼来的原因吗?
夏平指着血字说“你看。你是欠下鬼的血债了。”
男人唯唯诺诺“小人哪有啊。这鬼闹了两天了,把客人,仆役都吓跑了。我开店一向诚信为本,性格又懦弱,别说有什么血债,平时杀个鸡,都不敢动手的。大侠别信鬼话。救我啊。”
夏平说“嗨,我说胆小鬼,你听见吗?就算要他死,你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再说他的孩子总不会也和你有什么血债吧?”
鬼说“难道我没说吗,你自己问他,十年前他做过什么。”
夏平问“果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来你还是个鬼君子。唉,你就说说怎么惹到他了,我也好帮你不是?”
男人说“十年前的事多了。谁知道你说是哪个?”
鬼一字一句说“黄—河-大-侠”
夏平听到黄河大侠四字,立刻问“黄河大侠怎么了?”他一向钦佩黄河大侠的为人。他行侠仗义,光明磊落,除了不少恶人,帮助了许多人。他武功高强,却又乐于提携后辈。
男人说“黄河大侠,黄河大侠。我怎么知道,他那么厉害的人物,我只是个开客栈的,怎么能害得了他?”
鬼“只凭你一个当然害不了他。但是你勾结了强盗。黄河大侠在你这住了十天,你取得他的信任后在他的食物中下了毒。二十外的北山坳,大侠毒发,所以才被那些宵小之辈得手。”
男人说“大侠的死我很遗憾,但是我是无辜的。他是人人钦佩的大侠,我为什要害他?”
鬼说“当然是为了钱。”
夏平眼睛盯着男人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男人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是鬼,我的孩子还在鬼手上,她的话不能信的。”
夏平一想到孩子就说“你先放了他的孩子。”
鬼说“好啊!有本事就拿去。”
突然从二楼抛下一张桌子,一个孩子和一个女人坐在上面。夏平要去接,但是桌子却在半空戛然而止。一根绳子拴着四条桌腿,另一端绑在二楼围杆上。
男人仰望着,问“天儿,月红,你们还好吧!”
她们母子俩口中勒着布条,手脚也被捆着,每当他们挣扎,桌子剧烈晃动。
夏平想飞剑割断绳索,却又担心接不住母子二人。当下又想还是先解决“鬼”再说。黄河大侠被恶匪杀死,一直是江湖中令人遗憾的事,毕竟他的武功已是当时少有的强者,如果是被人事先下了毒,倒是可以解释。
夏平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睛充满对亲人的关切,又一脸无辜的样子,他会是下毒的人吗?而这个不肯现身的“鬼”又是黄河大侠的什么人?家人,朋友,崇拜者?
这时男人突然冲上楼,夏平紧跟其后。
刚到二楼,迎面飞来几道黑影。夏平挥剑卷开,原来是风干的花瓣。男人躲避,却跌下楼梯,紧急拽住夏平衣角才不至于继续下滚。
这时夏平听声辨位,向着鬼的位置走去。鬼出现,甩出长袖直击夏平。
夏平剑飞如绞,长袖粉碎。露出一双玉手,闪着光泽,向夏平抓来。但是迫于夏平剑光,不能逼近。
鬼见一时不能取胜,萌生退意。夏平急追,但是鬼的身影更快。眼看他要退出窗外,夏平掷出长剑。
噗,鬼仍然破窗而出,夏平的剑则钉到墙上,垂下一缕细布。
走近时看到,剑身上有几滴血珠。夏平有些得意,果然是人。
窗外已经黑如墨海,两张红灯笼随风摇曳,雪花似如血点散落。
夏平转身回去,男人已经消失,连同桌上的女人,和孩子。
桌子平稳的停在地面,旁边留着几块碎布。
夏平转了一周,空无一人,正如他刚进的时候。炭火完全被一层灰烬覆盖,一阵大风吹鼓门帘,风缝隙冲进来,在空荡房间里肆无忌惮,却终归消散,带走室内所剩不多热量。
夏平怀疑刚才发生的事只是自己的幻想,自己在雪中走了太久,而屋内又空无一人,于是想出了一通故事。
夏平长叹一声,歪倒在桌子上。
突然鬼再次出现。慢慢的走向夏平。
夏平没有动,却真正看清了鬼的模样。是一个年轻女子,苍白的脸上没有血丝,但是并不恐怖。
夏平坐起来,说“你是人。”
鬼说“我当然是人。”
夏平说“那你为什么要装鬼?”
女人说“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鬼。而是你们一直把我当鬼,那我只好做鬼了。”
夏平“那么你是大侠的什么人?”
女人说“他是我父亲。你又为什要帮他们?”
夏平“你是大侠的女儿,真是有幸。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算是黄河大侠还活着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如若你说的是真的,杀他一人好了,为什么牵连他的妻子孩子呢?”
女人“我没想对孩子,女人怎么样。只是不想让他痛快的死了。”
夏平说“黄河大侠也是我钦佩的人,今天如果能明确他真正的死因,我也会倾尽全力。但是人命关天,随便杀人,想必是黄河大侠不愿意看到的。”
女人说“我有证据。”
夏平说“哦?”
女人掏出一张白布,上面盖着一个红手印,写着几行卷曲的字。
女人说“这是参与杀害黄河大侠的一个人,不过是一个强盗。但是幕后黑手却是这家店主。这是他亲自写的。”
夏平伸手去接白纸,但女人却不给他,而是提着上边。夏平只好近身去看。
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平安客栈的店主赵阔海,给我们提供消息,什么时候有多少人带着多少财物,在哪等着,杀人务必清理干净,不留痕迹。十年前他告诉我们有一个人,会通过山坳,带着黄金,武功很高,但是已经中毒,不必担心。我们动手时才知道是黄河大侠,但是他已经毒入心脉,我们略一交手,大侠就毒发身亡。所以大侠是赵阔海害死的。”落款写着“黄二郎”,手印盖在名字上。
编辑:酒予薄雪
作者: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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