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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天津旅游景点更有趣的是天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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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2 20: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20/5/22
本期主笔

贺平安:love me little,love me long.






开往童年的绿皮火车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上一次去北方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了,领先其他南方小孩儿一大步。随着我的长大,只有照片能证明我早早就看过了北京天安门。二十岁的我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节哐哐作响的绿皮车厢,车厢里爬上爬下的卧铺,像是送给所有孩子的一份惊喜,令我们一朝退化,同丛林里打着B-Box抓着藤蔓晃荡而来的泰山没有区别。

鬼使神差地,这次一个人去天津,我又坐了一回绿皮火车。想象一下,延绵群山之间,一列绿皮火车穿过破晓穿过黑夜,窄窄的车厢过道,人声呢喃破碎,汽笛呼啸而过,仿佛要一路开往时光的尽头。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接近霍格沃茨的时刻。
 

很多人说,寻找童年,反而容易消磨了那些打着滤镜的回忆。前人的经验确实可信,绿皮火车的车厢对于六个成年人来说太狭窄了。中铺和上铺的人只能像个烙饼一样左翻右翻,下铺就成了寸土寸金人人都想蹭一屁股的地方。可要是让这小小一节车厢塞下六个孩子,场面可能比世界末日还令人生畏。这样一想,我看其他乘客的目光都充满了温情。
 
火车上有个乘务员长得很像冯巩,无需张口就自带一股相声气质,更别提天津口音的加成buff,攻击力着实不小。一个中年大叔坐在我们房间门口,手机音量开得震天响,我和上铺姑娘烙了两回煎饼还睡不着,隐隐有口吐芬芳的趋势。

“冯巩”从远处走近了,天津口音隆重出场:“嘿你这人可有意思!电视这么大声,自个儿光戴耳机不插线,你没发现手机外放啊?”话音刚落,两个车厢哈哈大笑。大叔羞赧地笑眯了眼,“嗨,我说怎么老觉着声音不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哪个车厢纵有一点儿火气也全给笑没了。
 
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风景从深深浅浅的绿过渡到一片麦黄。小时候不爱看风景,只顾把车厢当作游乐场,哪里注意过窗外这片丰收的田野?如今竟令我平白生出一股“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开阔。

我不禁想起去年南方下雪,薄薄的积雪挂在墨绿灌木丛上,一夜未消。山西朋友看着我的视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绿的冬天。”是啊,山河十里不同天。这才九月中旬,南方尚且艳阳高照,北方已经率先一步黄了银杏,落了海棠。



天津没有夜生活

出发前,铺天盖地的天津攻略帖告诉我,天津没有夜生活。这个说法甚至有数据支持:《中国城市夜生活指数排名》显示北方仅有北京、青岛和西安三座城市位于前20,天津——堂堂环渤海中心城市,竟籍籍无名。
 
天津虽然没有上榜,可是它的夜晚远远不像帖子里说的那样孤独。意式风情街位于市中心,临近海河,20世纪初被设为租界而建,是呆梨本土之外最大的意式风格建筑群,风格浓郁,由此闻名。街道附近坐落着曹禺、梁启超、吴毓麟、李叔同、曾国藩家族等众多名人故居。

白天的风景区接待着南来北往的中国游客,晚上的德国酒吧却充斥着不同颜色的瞳孔。兴之所至,兴尽而归。人们举杯欢歌,理由千奇百怪,为海河、为自由、为爱情……形形色色的语言闯入耳朵,鼓动着心脏。


我九月去天津,正是《河神》热播之后,李现挂在嘴上的“九河下梢天津卫,两道浮桥三道关”常常在眺望海河时,不经意闯入脑海。天津城北靠燕山,东临渤海,上有白洋淀,下有渤海湾,处于南运河、北运河、大清河、子牙河和永定河这五条河流的下梢。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支流,古时人们以“九”为尊,用“九河下梢”表示天津卫的地理位置。看过《河神》,我对探访朝天门码头充满了期待,后来我才知道这部剧的布景在象山影视城。没错,就是那个拍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和《琅琊榜》的地方,距离我当时所在的天津超过1200公里。
 
没有一条河流不能为自己的城市代言。杭州的夜晚,半城人在西湖;天津的夜晚,半城人在海河。这话说得不太正确,即使是清晨,仍有半城人在海河。天光熹微,凉风有信。我裹着薄外套出门晨跑,沿着海河从客栈跑到天津眼。沿岸有钓鱼的、做操的、出摊的、慢跑的,水里有游泳的、划船的,人们仿佛一刻也不能离开海河,从深夜缠绵到清晨。海河围绕着天津,天津依托着海河。
 


有趣的天津人

到津第二天,我就去大名鼎鼎的瓷房子打卡了,本地人叫它“疙瘩楼”。瓷房子位于五大道风景区,哒哒的马蹄声近了,两匹骏马拉着一车游客,在街道上自西向东,悠哉悠哉地穿行。卞之琳写“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马车和马车上忙着自拍的游客突然成了景点的一环,略显几分格格不入,我的视线无端失去了落脚点。
 
幸好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瓷房子原是一栋普通小洋房,高高大大的,同周遭的建筑风格别无二致。听说它的主人将外墙镶嵌上整面的瓷器,用以弘扬我国的瓷文化。各式各样的瓷器被阳光照得透亮,泛出琉璃般的光彩。这主人该是雅致而豁达,不然怎么舍得将这瓷器公开展示,任由他们在风里雨里受苦受难,只换得我这种外行一声没营养的惊呼呢?于是我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想将文化遗产看得更仔细些。


 
瓷房子邻街的巷子口停着一个煎饼果子摊,远远看去里里外外围了三圈,没一会儿就各自散开了。嗬,这老板娘做事儿够麻溜的!巷弄深处走出来一个老大爷,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个鸡蛋,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去就把蛋磕开倒在饼上,老大爷站两分钟又提着饼消失在巷弄里,像个65岁退休的忍者。太魔幻了,我内心受到的冲击不亚于目睹了两个地下组织接头。

终于轮到我了,老板娘乐滋滋地问我:“姐儿们,吃啥?”问得我张口结舌。老板娘见我不回话,嗤笑一声,“叫你姐儿们还不乐意了?”我反应过来赶紧点单,别别扭扭地拎着煎饼走了。天津人这份热情,竟让我无所适从了!更遑论住在客栈受到四面八方的照顾,街道问路时得到不厌其烦的重复,天津人一张口,嗓子眼里就冒出一颗红澄澄的心,令我觉得又好笑又温暖。
 
这事回味无穷,我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思绪,发了一条动态说“跟天津人谈恋爱得多有意思啊!”一个相熟的老师评论道:“找个天津男朋友一定很难吵起架来,毕竟他一开口你就会自动切换成曲艺观众模式。”我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这幅画面,应该会比春晚精彩。

 

你的我的市井生活

我反省自己为什么会为一声“姐儿们”愣在原地,思前想后,大概是因为超出期待。我初来乍到,行走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内心戒备森严,生怕因为“游客”身份受骗上当。我妄图以下下策取胜,小心翼翼地藏起一丝笨拙,强装出一副精明模样。我没期待过,也没预设过答案。结果呢?当天津口音裹挟着煎饼果子热气腾腾的清香扑面而来,我的防备、恐惧、谨慎鲁莽上场,怔忪原地。
 
我们习惯了和陌生人保持友善的距离,“谢谢”和“不好意思”常挂嘴边,但自问走心吗?不见得,听的人或许也不当真。可天津话不一样,不光连口头禅别具一格:姐姐哥哥一通叫,就连语气词都充满了生活态度。“嘛呢”、“谢谢您咧”、“得了”,声调一起一伏,是嘲讽还是真心,一目了然。哪怕是句嘲讽,拐个弯儿抖个包袱,鸡毛蒜皮的小摩擦也就算融化在笑声里了。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遇到多么有趣的天津人。这座城市塑造了天津人骨子里的幽默、豁达、乐观。难怪有人说“天津人天生就适合讲相声。”假使遇上俩天津人吵架,唾沫与段子齐飞,咱们坐前排嗑瓜子能消磨一天。
 
毛不易在歌里轻轻地哼:“给你我平平淡淡的等待和守候,给你我轰轰烈烈的渴望和温柔。给你我百转千回的喜乐和忧愁,给你我微不足道所有的所有。”每一句歌词都像唱着天津城和天津人的关系,包容与被包容,依赖与被依赖。


我去过一场名为“色阈”的展览,其中一个作品用澳门赌场的圆形筹码代表上海地价。简言之,筹码越高的地方,土地价值越高。上海东方明珠塔鹤立鸡群,在一片花花绿绿的筹码中最是显眼,多少外国人用“fantastic”、“amazing”称赞它、歌颂它。对老上海人来说,却无非过眼云烟。在他们的眼中,城市的生命力不一定彰显于此,更可能蕴藏在旧胡同、蟹香汤包、蛤蜊猪肝面……种种最是日常的事物中。
 
我们从一座城市里成长起来,被赋予了城市特有的风格。沈从文自称乡下人,书信里写不尽湘西的质朴和野性,落满了对山水的眷恋和深情。朱天文长在台北,将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看作吃人的野兽,噬人心魄。汪曾祺的家在水乡,高邮特产的双黄鸭蛋馋哭了课堂上几代小孩儿。故乡是比上古神话还要永恒的母题,没有一个写小说的、拍电影的能自信地说“我逃得开故乡,我逃得开和它的羁绊”。我们从无数大荧幕上看到的城市,在他们笔下风生水起。我们看到每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一座城市的缩影。
 
我们如何看待城市,城市便如何塑造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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