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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黄色的叶子在阳光下飘落时,魏海峰很想守住他在沈阳最后的“家”。萧瑟秋风中,40岁的魏海峰和妻子大包小包地把家当搬进了自己在铁西区兴工北街经营的一家温泉度假酒店,房子查封后,那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地。可惜酒店还是“失守”了,直到法院上门查封的时候,他还想奋力保住,“我都约好客户了,你们贴上封条,人家看到不买了,我还怎么转让?”律师戚瑾静陪同法官一起上门,她静静地倚在门边,看到了一对陷入绝望的中年夫妻:男人头发层色分明,发根还是乌黑,发梢苍白如雪,女人在一旁悲泣凝噎,“昨天他的头发还是黑的,一夜白头了。”疫情三年,戚瑾静目睹了那些酒店业主即将失去酒店的时刻,这些案子的诉求是银行发过来的,要求她上门清点因为失信被执行人的财产。不同类型的酒店是最难估算的,“如何算折旧,如何清点有证无证的土地价值等等,还真的挺繁琐…”戚瑾静回忆,那些被查封、法拍的酒店大多是因为法人、股东在其他生意上经营不利被“连累”,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业主自身经营不善,比如前期投入资金大,疫情等问题,才逐渐加剧了经营困局。他还记得自己刚开酒店时的习惯,每天走进大堂,他都会习惯性抬头看一眼那面挂满伦敦、纽约、东京、北京时刻的钟,前台玻璃柜上贴着老婆亲手剪的“福”字窗花。“2014-2018是我做酒店最开心的几年,那时候觉得生活里的一切都是甜的。”每当有一丁点好消息,魏海峰就会安慰妻子,疫情快结束啦,到时候酒店生意又能好起来。但事实却是,他所在的酒店客源一下子少了90%。酒店行业是一个存量市场,竞争本来就激烈,作为开业十年的老酒店,魏海峰没有和妻子说的是,他已经把酒店作为抵押品,从银行那里换取贷款,投入到给员工发工资等经营行为中去。今年沈阳疫情起起伏伏,魏海峰每天活在恐惧中,但他就是不想酒店倒闭,每天第一个到酒店,再伴随着星辰离开,甚至裁掉了保洁阿姨,亲自更换布草。该来的还是来了。贷款花完了,魏海峰所在的酒店暑期旺季前停业了,所有员工回到家里“等通知”,魏海峰一家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他开始做更多兼职,某天夜里开滴滴的时候,翻车了,小腿粉碎骨折。为了生活下去,他和老婆狂刷信用卡,“以贷养贷”一段时间后,“窟窿”更多了。爸妈爱莫能助,东北黑土地一年几亩的粮食,省吃俭用也不够还他每个月几十万的抵押贷。有一天,魏海峰发现母亲穿着醒目的橘红背心在大街上拿着扫把,金黄色的叶子与垃圾在她脚边被规律地扫进簸箕,母亲瞒着他去做清洁工了。他酒店关门没有哭,腿骨折了没有哭,法院的函件寄过来时没有哭,但看到母亲扫大街的时候,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据酒店行业垂直媒体空间秘探统计,仅2021年,在阿里法拍网站上,带酒店名称的标的物,高达12027个,即使将标的物类型缩减到商业用房类别,也还有4668个,数量惊人。另有网友总结发现,4年来,阿里平台法拍酒店数量激增了234倍,2020年至2022年法拍酒店的增长率尤其巨大。这里不仅包括受到疫情冲击的单体酒店,也包括经营不善的连锁酒店,不乏中高端酒店品牌,自疫情爆发以来,这些频繁出现的酒店法拍信息总是让人感到一丝丝苦涩。尽管法拍房最主要的来源是业主其他生意的破产被牵连,魏海峰一类的经营不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在充满着疫情、裁员等坏消息的当下,无论酒店业主们有没有被法拍,似乎都能或多或少从这些故事中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情绪,比如压力和焦虑。魏海峰即将失去酒店的那一刻,他如梦初醒般将曾经得到的酒店称为“运气”的结果。“凭运气赚的钱,靠能力全给赔了。”魏海峰多次自我挖苦。关于运气的解释,他可以更明确地笃定是“轮回”的命运。魏海峰20岁出来工作,做建筑装修起家,最春风得意时,他想“再往前走一步”。过往的经历让他信奉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2013年又被冠以“商业地产元年”,魏海峰嗅到商机,一股脑扎入酒店业,方式是以很低的价格盘下了这条街上的一家KTV,改建成铁西区最高端的城市温泉酒店。刚开始那几年,他真的太拉风了,车、房从天而降。房子买在沈阳浑南地区最好的地段,车子还是两辆,路虎与丰田普拉多,气场都挺足。而这家KTV前老板因为窝藏、包庇、非法持有枪支等罪名被抓去受审,现在,风水轮流转,若干年后,魏海峰车房早就卖了还债,苦心经营多年的酒店面临法拍给别人的窘境时,KTV前老板已经刑满释放另起炉灶。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黑色幽默的故事,但法院文书上的白纸黑字显示着,这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实。毕竟当一家酒店走向法拍,通常宣告着业主身陷危机。法拍酒店的背后,既是一家酒旅企业的剧烈起伏,也蕴藏着一个家庭财富流失的密码。后来,魏海峰冷静下来说,疫情只是把问题放大让其爆发了,非一日之寒,“我脑子一热,2018年后,又和朋友陆续投了几个酒店,就只剩下赔了,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拿钱来翻修这家老店,或者轻资产去加盟别人的品牌,也不至于血本无归。”“那些年国内酒店业走的太快了,特别是风投、情怀、资产配置都没有遵循市场规律去经营,”
魏海峰亲手关掉了一家又一家酒店,直到困守在当初起家的地方,被债务逼得喘不过气来。在足够多的烦心事中,酒店“流拍”是魏海峰最不愿意面对的。在查封魏海峰之前经营的另外一家酒店时,法院也感受到了“酒旅寒冬”并非浪得虚名,戚瑾静清晰记得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次拍卖魏海峰公司名下一家和平区的休闲度假酒店时,起拍价为3600万,因无人竞拍而流拍。“当时的保证金为300万元,打着五折卖,这都没人要,” 戚瑾静苦笑着说,“法拍住宅用房肯定有市场,商业用房今天就是白给,这么大面积都未必有人敢接盘呀。”彼时,戚瑾静其实注意到魏海峰酒店内部顶棚石膏板已经多处残破,虽然主体较好,但酒店房屋维护保养状况较差,装修及部分设备设施需重新装修维护后才可正常使用。按照法院的意思,戚瑾静与估价人员现场勘查后确定按“可正常使用进行了评估”。截至旅界发稿时,这家魏海峰“前酒店”的第二次竞拍已经开始,653次围观,0人报名。不比数年前,疫情寒冬下,法拍酒店卖不出去并不稀奇,在阿里法拍平台上,有着大量数百到几千次围观,0人报名的酒店,对于生意人来说,做出接手一家法拍酒店的决定,勇气和盘活酒店资产的能力缺一不可。除此之外,与住宅类房产不同,酒店类法拍遇冷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拍卖到手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一个结束,因为一切都要从头再来。首先要解决的,是产权与债务问题。有些酒店业主,在把房屋抵押给银行之后,还交由小额贷款公司、债权人进行了二次贷款。在金融市场,有稳定收益的商业地产是还算受欢迎的抵押物。其次,是装修,法拍酒店通常装修老久已经不符合当下年轻人审美,但一家经济型酒店重装少则数百万,多则上千万,数据统计发现,法拍酒店有50%以上还是高星酒店,装修成本则更是惊人,高额低效的投入产出比吓退了各路人马。一位在酒店圈从事买卖交易多年的资深人士李明皓向旅界直言,“市面上那么多挂牌正常交易的五星酒店都没有人买,何况那些产权、债务不清晰的法拍酒店呢?”公司名下酒店经历多次“流拍”之后,魏海峰已经山穷水尽了,除了现在与妻子“自住”的这家酒店,他希望能有人“接盘”救救自己,“法院的罚款滞纳金,加上律师费、评估费,算下来酒店就算五折出手也剩不下多少了….”理想很丰满,但这家酒店还是随时可能“流拍”。法拍程序已经启动,法院大幅调低了预期,当生活被格式化,魏海峰的日子也只能凑合过下去。最后一家酒店被法院贴上封条后,魏海峰知道再犟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把“一夜白头”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即便他总觉得,如果没有疫情,自己可能还会有缓冲的时间,总不至于落败至此。从酒店搬走前,戚瑾静看到魏海峰又绕路回去看了眼前台,秋日残阳从旋转玻璃门洒入,仿佛渗出的一道巨大血浪,妻子贴的“福”字窗花还在那里,只是,未来某一天这里或许会变成别人的酒店了。本文受访者皆为化名 今日话题:你如何看待法拍酒店日益增多?欢迎在下方留言框与旅界君互动。如果您还希望经常看到我们的文章,记得点在看和给旅界添加一个“星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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