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日记 ｜客栈里来了海军

要不是因为客栈的缘故，我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么多海军官兵。（每年，某舰队的海军官兵，就像候鸟一样，来到我们这片海域进行训练。）

我一出门，就能与他们撞见，迷彩服的胸前还挂着长长的，黝黑的枪，跟他们的皮肤一样黑得闪亮。

枪，被他们年轻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攥着，如同死死地攥着一只猛兽，不让它有一点挣脱的空间。

也真应该这样的。万一走火了呢。近处有战友，稍远一点有我，再远一点有鸭，有鸡，有猪，还有天空上有围观的鸟群。（后来知道，装的没有实弹，是训练弹）

整个世界的命运，仿佛都系在这一把枪上。不，并不是一把，而是几乎每个士兵都有一把。

在这样一个平日里安静祥和的渔村里，突然有这么多的“武装分子”闯入，感觉很不真实。大概会有一种置身“横店”的穿越感吧。

不过，好奇大过恐惧，如果突然有一把枪向我递过来，我还是会接着的。多帅啊。如果再配上迷彩服就更好了。

距离上一次最接近这样的梦幻时刻，是在大学军训。那时带我们的教官真帅，本来五官就出众，恰逢军人气质，而且还幽默风趣，让班上的女生倾倒。真是叫我们男生气愤之极。

有一次，我们气愤不过，就故意找茬，被他发现。众男生，推举我和他比武。理由是，我曾吹嘘过爸曾是“精武门”弟子，会几路功夫。他们大概认为，既然我爸能打，我自然子承父业，也会一招半式。

我哪会呀。再说，我爸是会一点所谓的功夫，也见他耍过几招，但是从来没有见他实战过。

我爸跟说我过，他年轻时拜在一高人门下，学过几招。比如有一招叫做“燕子衔泥”。

招式名字好听，我后来算是听明白了，就是遇到对手打不过的时候，就从地上抓一把泥，朝对方的眼睛撒去，然后逃命。谓之燕子衔泥。

这燕子是多冤枉，人家衔泥是为了垒窝，不是为了打架。话说，这作为逃命功夫，应该是有点用的。反正，我没有用过。

对于我爸来说，可能早年时期，功夫文化盛行，兴拜师学艺，他是想强身健体，不受欺负；后来刀枪剑影时代，功夫退居二线，成为了一种表演，一种营生。

每年春节假期，他就会带领各路人马，拿起刀枪，舞起狮头，在镇里的有钱人的门口表演功夫。

铁头功，胸口碎大石……都没有。更多的是套路拳法，什么蛇拳，什么鹤拳。形似什么，就叫做什么，这就是套路，所以才叫套路拳法。

都是套路，都是营生的套路，被生活逼出武功。

我爸声嘶力竭，大汗淋漓，似乎乐在其中，但这种乐大概也有苦中作乐的成分吧。

你说，就算我学到了我爸的功夫，这能跟会散打的教官对抗吗？简直以卵击石。我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黯然退场。

说起来，我爸跟官兵也没有关系，但因为我，因为功夫，我被挟裹进去了。而且，这个世界也很巧妙，没有机会当兵的他，竟然要招待起官兵了。

一拨一拨的，海军小分队，在闲暇时刻，会来到我们客栈庭院里，喝茶，闲坐，假装游客享受片刻的宁静。

一般都在假期，或者周末。

他们的休息日，跟我们上班竟然差不多。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还以为，他们苦练杀敌本领，是没有周末的，是士兵突击似的苦行僧的做法，但是原来是有周末，有假期的。而且，听他们说，工资也不比上班族低。

真是出乎意料。其实，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就是在上班，只是换一种上班，上班的内容不是绩效，不是客户，而且自身的本领，团队的协作。

对了，还管饭呢。伙食还不错。部队的炊事员跟我妈混熟了，估计是“连哄带骗”的，用一袋米面换走客栈的一支红酒。

其实，也不算“骗”了，是交换。我妈说，有一天周末，炊事员进来客栈，跟我妈聊天，我妈那蹩脚的广式普通话，竟然可以应付自如。

后来，炊事员看到客栈酒架上，摆着不少红酒，便提出要买一瓶。我妈大方，说不用钱，直接送了他一瓶。

半推半就的，人家就收了。之后，送过来一袋米面。我妈跟我描述的时候，我听起来，有种农民支持红军过草地，红军留下口粮来回报的即视感。

也罢，反正客栈里的红酒，很少能卖出去的。都是自己喝了，或者心情大好的时候，跟客人分享了。

你看，我家客栈不赚钱，是有道理的。作为掌柜的我妈，本质上还是个小农，成不了商人。客栈就这样在商业上越长越歪了，也可以说过于刚直了。

现在的官兵，真的还挺会生活的。红酒都喝上了。

反正一到假期，或者周末，客栈里，至少会有一拨海军小分队在喝茶，聊天，嗑瓜子。作为军民鱼水情，我妈概不收费，就像别人家客栈一样。

有海军小伙过意不去，就往我家拿包子，饺子之类的。甚至，有一个小伙子，是东北的，说一定要让我爸妈，还有我，尝尝他的饺子。

“饺子，你们南方人，不做吧。”

“是的，不会做。而且现在也没有面粉。也没有擀面杖。”

“我都有，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他来了，带着擀面杖，还有一袋面粉，还有猪肉馅。就这样，我们一家人痴痴地看着他一个人在擀面，揉皮，上馅。

我们如同在看一部的电影，只能欣赏，也有赞叹，虽然没有一点参与感，却有一种幸福感。

那一刻军民鱼水情一定到达了顶峰。

对于这个姓田的海军小伙来说，这大概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训练时，他们身体达到了极限，神经紧绷。每天，晨曦未起，他们的军歌先起，接着是训练的号子声，然后是坦克声……

晨曦被各种混沌在一起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只好迅速升起。照在他们黝亮又年轻的脸庞。

那是一幅力量的油画，是一幅青春的油画，是一幅热血的油画。这个时刻，我在远处看着，总想走得更近一些。

但，被警戒线挡住了。有一个哨兵在把守。

海军在训练的时候，那一片海域是封闭的，我们只能远远看着。一个个的蓝点在远处闪烁，那应该是海军士兵身上的条纹海军服在跃动。

对于我们，这样的画面多么美好，可是对于海军士兵来说，就真的是“如果不深处其中，就无法感同身受”了。

那个在客栈擀面的小伙子就说，每年高强度训练，总会有一两个人因为中暑、或者其他事故，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他曾经是伞兵，也经历过几次死里逃生的训练。当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他就笑而不答。

这时，我妈就在旁边说，我有儿子是不会让他当兵的，太辛苦，太危险了。我说，妈妈你觉悟太低了。要是全国的妈妈，都像你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守卫祖国呢？

其实，我说这句话，也是没有底气的。我应该受不了这份苦，除非逼上梁山。

训练期间，他们起得比晨曦早，下班和月亮并肩，睡前还要唱一首军歌。真是把每一分钟武装到牙齿了。

我早上散步到海边，不经意就撞见他们最为壮阔的场面，也最为胆战心惊的场面。

距离沙滩大概仅有几百米的海面上，漂浮着数十辆坦克，冒着黑色的烟，轰隆隆的。

让我突然有一种错觉，如同站在吴京导演的《战狼》片场上。可那是真的坦克，即使它半淹没在在海面上，但那长长的炮嘴，仍然清晰可见，仍然姿态雄壮。

曾经陆地战场上的猛兽，怎么会潜入海？查了资料才知道，这是水陆两用的坦克，它是有甲板的。我见它，在入海时，甲板会放下来，把坦克包起来，形成一条轮船的样子。

如果不是在这里开客栈，我又怎么能看到这样盛大的场面，如果不是他们选择我们这一片海域，我又怎么可能和他们相遇呢？

在一个不出名甚至是很偏僻的小渔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上演如此热闹、刚烈、雄壮的一幕。

这一切，都很奇妙。

人生，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会跟谁遇见，会有怎样的缘分。

我妈跟我说过，在国家法定假期时，也有海军官兵们过来问，住在我们客栈多少钱？

然后我妈总会打一个折扣，都是熟人嘛，都是叫上不名字的熟人嘛。一般，他们会在这片海域训练半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要为这份关系，打个折扣吧。

但是，哎。还真不好招呼，因为他们要了一个房之后，住进去了四五个男生。如果老老实实睡觉，还好。但是，他们整夜折腾，打扑克，嗑瓜子，喝酒。

其实，这些动作在军营里，不是可以免费完成吗？！可是，那里没有空调，没有空调。

夏天那么热，就是不训练都已经汗流浃背了，何况训练，何况有些人要在坦克里面。那是一个多么巨大的，热炉子啊。

所以，假期的时候，有一间空调房，该是多么舒适，多么人间天堂的存在啊。所以，空调肯定是没夜没日开着，抚慰被阳光炙烤过的身体。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们夜里太兴奋了，边打扑克边叫嚷，喝了些啤酒，更是变本加厉。

夜里的村庄，夜里的客栈，是极其安静的，除了鸟兽虫鱼的夜行，一切都平静的。可是，他们……

客栈里，还有其他客人呢？

我们只能三番四次地敲门，提醒，劝阻。直到深夜，才回归平静。这时，我失眠了。

不过，在住过我们客栈的海军官兵中，也有和和美美的。他们通常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自己的老婆入住。

也是因为假期，军队放假，上班族放假，当然他们心爱的人也放假了。

于是，她们就从四面八方来到我们这片蔚蓝大海，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渔村，来到我们客栈的小房间里，相见相聚。

我妈最喜欢招待这一类人，平静、得体。而且，退房后，也会给你收拾得很干净。

我也喜欢，谁不喜欢呢？（海军训练不能拍照片，尊重之。文中的照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