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北路武进路口八十年前的东洋风情：中和公寓和周围的日本商店

四十年代初老靶子路北四川路东望。路口布满日本商店和日文牌匾。

就快变成日本小镇的虹口

淞沪会战后，一直就是日侨聚集地的虹口更加日本化了。打了胜仗的东洋人已经不满足只有吴淞路这一条日本人街了。像北四川路（今四川北路）、老靶子路（今武进路）这样本来只是间杂着日本商店的马路现在也是日文招牌独大。原来苍劲有力的汉字招牌中爬进了蝌蚪文，就算是看似中文的招牌定睛一看也是什么“出张所”、“株式会社”之类似中文又不是中文的字眼。虹口就像更早就深受侵略的东北诸城一样，开始慢慢转变成一座日本城镇。

这个变化在虹口两条大马路北四川路和老靶子路的交叉路口就可以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路口的东南角开着日本国际观光局、两家日本洋服店、近江屋写真馆上海出张所和町田写真馆。只有一家老大昌面包店是法商洋行。路口的西南和东北角则各有一家日本和菓子店（点心店）。西南角以前曾开粤菜馆秀色酒家的地方现在是明治制菓。东北角的这家点心店名叫“岛巧克力（島チョコレート）”

甜甜巧克力屋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岛巧克力店出售巧克力、糖果、饼干、蛋糕和各种日本侨民喜爱的日式时令点心，如樱花饼、萩饼等糯米制甜点。

巧克力屋的橱窗里礼盒展品琳琅满目，店里各色糕点、饼干和大福饼的味道香气扑鼻，弥漫着欢乐的氛围……然而在这一切美好温馨的背后却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在三年前，这里还是民族骄傲五洲大药房的虹口支店。老板项松茂因不配合日军，在一二八事变（1932年）后就是在此被日军抓走并杀害的。项老板“失踪”后五洲大药房在此又坚持了五六年后终于在淞沪会战（1937年）后停业。1938年，这家日本点心店便侵占了这家曾经欠下中国人血债的地方。

上：三十年代中期的五洲大药房，后于1937年下半年淞沪会战后关闭。下：1938年初开张的“岛”巧克力店（島チョコレート）。

“中日亲善”：中和医院和中和公寓

就像一座功能齐全的日本小镇，这里除了日本商店外还有日式小公寓和日本医院。在这个路口靶子路南面一侧有两栋连体的四五层小高楼。两栋房子分别是一家医院和一个公寓。名字都叫“中和”，取义中日两民族的联合。

三十年代末的中和大楼和周围的商店

其中的中和医院最初由台湾人廖焕章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开设于靶子路上近北四川路处。院长廖医生来自台湾云林西螺，是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的医学博士。医院设有内外科和儿科，还配有当时最先进也是病人最关心的X光检查设备。

1935年，医院拆旧翻新。新楼平面图呈U型，开口朝向靶子路。医院开在东侧的一支里。除了原有的设备外，新医院建筑内增设了三十余间病房，配备了电梯。新的中和医院可以算是当时相当完备的医院了。

这座面积巨大的U型建筑除了东面一支里靠靶子路的一部分作为医院外，别的地方作为公寓出租。在日本战败前，居民几乎都是日本人。院长也住在这里，住在医院一侧的五楼。

光复后的日子

抗战胜利后，由于中和医院在战争期间曾作日军指定医院且中和公寓中住着不少日本侵华分子，再者院长去世后财产归日本太太所有，故有被认定为敌产之嫌，应予没收。然而事后调查中廖家出示资料显示在日本战败前四个月，廖家曾通过掮客把中和大楼卖给了一家丹商洋行而应免于是否为敌产之讨论。虽然之后社会舆论不断认为其作弊以逃制裁的可能极大，但此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院长一家在战后的头几年里还住在这里。新搬进去的中国住户有身体不舒服有时也还请院长看病。

再之后随着住在中和大楼里的日本人陆续回国，大楼里的中国住户越来越多，人气旺盛了起来。此时住在中和的大多是在各机关部门工作的中产家庭。有的家庭带着孩子过来，有一些则早将来会有孩子在此出生。小朋友不少在附近同样的学堂里读书，变成了同学。放学之后，中和公寓里经常有学生仔跑来跑去串门白相，一道约好出去四川北路看电影、兜马路，其乐融融。这是中和大楼一段美好的时光。

中和大楼周围的日本商店在日本战败后自然也都关门了。1946年5月5日的早晨，路口东北角上的红砖房里五洲大药房又开始了一天的营业，仿佛九年前这里被按下了暂停键，现在只是又继续播放而已。五洲大药房从光复后一直开到五十年代中期。之后这里也一直是新药商店并在1999年改名华氏大药房。

四十年代末搬来中和公寓的大多是重庆来的大小官员，五十年代又来了不少解放后南下的干部。中和公寓的人气一直都在增长。到了七十年代后半叶再随着知青的陆续回沪，住房问题在上海的许多老城区紧张了起来，虹口的四川北路也不例外。

1976年，中和公寓进行了改建。原本比东楼矮一层的西楼上面加盖了两层，东楼也加盖了一层。经此改动，东西两侧平了，住房压力也得以减缓，但是似乎建筑原来的特色也渐渐消失了，不仔细体会一下粗粗一看和一般公房无异。到了二十世纪末，这栋本来在周围低矮商店里里显得独树一帜的日式公寓已经变成了一栋毫不起眼的旧房子。

一段无意保留的历史

在二十世纪下半场里上海一次又一次的更名浪潮中，有成百上千不合时代风范的路名和地名被更换。然而中和公寓似乎被一直遗忘了，始终保留着原名。或许中和二字亦可作他意理解，无伤大雅。也可能是随着当年知其意的老住户陆续离开，人们遗忘了其原本的意思。

2005年，在建设新四川路的浪潮中，中和大楼里原来做中和医院的东侧一支为建造海泰时代大厦让路而被拆除。本来的U这下变成了I。

2008年和四十年代初的中和公寓西楼对比

几年后的2008年，西侧一支的房子也拆了。原五洲大药房建筑也在前一年被拆除了。至此本文文首影像中的建筑均已不存。

如今在关于虹口日式风情的文字记述散见于各类介绍虹口历史的资料的同时，影像资料的缺失和研究的欠缺让人们很难直观地去了解这段历史。日本方面对于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无意保留，亲历这段历史的国人也倾向于回避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让这段娘不爱爹不疼的历史慢慢变成了空白。

今天，在武进路上仍然幸存下的漂亮房子里时常能找到城市历史爱好者们的身影。然而当人们在武进路毗邻式公寓前欣赏英式风情里“美好过去”的时候，又会有多少人知道就在这里曾经有这么一段灰色的往事……

* 感谢网友泥水佬拍摄2008年中和大楼照片、弄堂段段提供1996年武进路街拍资料。

参考资料：